谦虚误事
几年前,著名美籍华人田长霖荣任美国首屈一指的柏克来加大校长。他在任职期间使这一名牌大学继续保持极高威望,其业绩有口皆碑。然而在後来的一次加大总校长任命过程中竟连提名都未摊上,美国舆论界曾为此哗然。对美国种族偏见敏感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把这件事与歧视少数民族联系起来。诚然,这种因素是极可能存在的。大家都知道,田长霖是反对废除"平选法"(affirmative
action)的。而在加大的董事会里,田的立场占下风。在白人逐渐失去统治地位的加州,代表最高学府的领导机构出现一张黄面孔,对他们未必是件快事。而能让一个白面孔坐上总校长的宝座对日益感到日落西山的白人无疑是一个心理上的安慰。
但如果对这件事的前後经过做一仔细的分析,也许会发现田长霖也未必没有责任。第一,据田自己多次声称,他对总校长一职并无多大兴趣。第二,据总校长选举委员会的大卫·费林(David
Flinn)後来透露,他曾和田作过二十来分钟的谈话,在谈话里,田并没表示希望当校长。当然,费林也许只是用田的话来堵住别人的嘴。他未必不了解田的真实心理。但问题在于,既然自己声称不愿就任此责,又何必事後发牢骚呢?但是不是说田长霖是虚伪的人呢?非也。这里面有一个文化因素。圣·荷塞的日籍董事罗依·拉卡西马(Roy
Nakashima)後来对这事的评价比较中肯:"很明显,选举委员会的人不了解东方人是不会自己推举自己的。他们情愿被请求,而不愿被认为是自以为是。"
诚然,中国历史上也出现过一位"不谦虚"的人,叫毛遂。毛遂本是赵国平原君的一位门客,但秦国攻打赵国时,毛遂自动亲求去和楚国说情搬兵救援,获得成功。但在中国,更多的人恐怕还是愿意当被三顾茅庐的诸葛亮。谦虚一直是国人的美德。写个文章,虽沾沾自喜,但要称呼是"拙作;"养个儿子,虽视若珍宝,却要叫"犬子;"挺大的房子住的舒舒服服,可偏要自称是"寒舍。"当然这些过谦之词今天也未必再使用,然而贯穿其中的谦恭精神确实根深蒂固。曾经听过多次的一个笑话就是,一个中国人第一次到美国人家里做客,主人问他喝点什么,虽口干舌燥,这位仁兄却冒口来了一句"别客气,不用不用。"于是主人便自己倒了杯饮料,不再管他。
到人家做客谦虚也就算了,至多是饿点渴点罢了,但如果在找工作时尽来一些谦恭之词如"我做的不好,但愿试试看"或者"水平有限,希望多多指正"之类,恐怕只能失业一辈子了。英文里的"modestry"虽然也并非是贬义词,但好像当作褒义词去夸奖别人的情况也不多。相反,一些字如"aggressive"翻译成汉语大概首先是贬多褒少的字像"野心勃勃的,""侵略性的。"而英文大词典"威博斯特词典"(Webster's)的注解却是"有抱负的,主动的,勇敢的,活跃的。"这是一种夸奖,或至少是中性的。前美国总统福斯特(Theodore
Roosevelt)曾有过一句名言:"当人们问你是否能作某一工作时,你应该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然後赶紧学习如何去做这一工作。"福斯特是美国历史上一位政绩不错的总统,绝非一个只说不作的人。想当年竞选总统时,不知他在演说时,是否就是本着这种不谦虚甚至吹牛的精神才赢得了选民的信任?不管怎样,他确实当了总统,而且当得很成功。
现在看来,毛遂可真算是中国人里一个"aggressive"的人。可惜这样的人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多,不知从何时起,大家都成了三请四邀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谦谦君子。在美国,没有毛遂的精神,而去拿诸葛亮架子的人,即使有天大的本领也未必吃得开了。
其实田长霖一直是一个敢想敢说敢干,坚持原则,才华横溢的人。他上任柏克来加大後的言行和业绩足以证明这一点,只是在那次加大总校长选举之事上有所失策。华人界应以此为一个教训。在美国这样充满激烈竞争的社会,不会有人理解你的儒家式谦虚美德,也不会有人为你特意留个位子。华人要想在政治和社会地位上一改目前仍属低下的地位,就得更aggressive一些。
一九九六年八月,田长霖向加大懂事会正式提出辞呈,理由是想继续专心搞学问。华人界为从政坛上失去一位有前途的领袖而失望;加州大学所有员工也为失去一位杰出的领导而惋惜。田的辞职也许有诸多原因。不过,知情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怀才不遇,空有抱负而未被赏识是一个主要的原因。而在这一点上,田长霖自己是有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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