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问题

  李前的脖子最近出了问题。一见人就往前勾,成路灯状。妻子说:"你那脖子出了什么毛病啦?怎么一和人谈话,就开始耷下来,像太阳晒黄了的草似的?"

  李前立刻跳将起来:"你嚼什么舌头根呢?我脖子哪儿不对劲啊?啊?啊?"说着,他就把脖子扬起向妻子斜了过去,像惹恼了的公鸡一样:"哼!我看啊,是你到了美国,就看不惯咱这中国脖子了是不是?"

  李妻满是委屈:"你呀,也就只有在我面前还能有这么股子人气。"

  李前辩归辩,但脖子问题的严重性他心里十分清楚。前天他的美国老板把他叫去问业务。老板坐在宽如床板的办公桌那一边大谈业务设想,却见李前的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老板以为他睡着了,便大喝一声就把他喝出了办公室。

  李前来看医生琼生。琼生问:"有这方面的遗传吗?"美国医生都很信遗传问题。

  李前摇摇头:"祖祖辈辈都是昂首挺胸的。"

  琼生又问:"何时开始有这问题的?"

  李前想了想答道:"据我妻子说,一到美国後就开始了。"

  琼生指着为他拍的X光片说:"可从x光上看,颈部并无任何不正常现象。"又问:"有没有不往下沉的时候?"李前想了想说:"有,回到家见到太太时。"

  琼生提了提眼镜,说了几声奇怪。然後说:"这样吧,你回去後每天把头前後左右活动三次,一次三十下。不可有误。"

  李前回来後便开始摇头晃脑。妻子看着他半饷,突然说:"依我看啦,你这脖子不是个生理问题,因此不是摇头就摇得好的。"李前本来头已摇得晕旋,一听这话,立刻火冒三丈。这头"蓬!"地一下竟弹了起来,像揭了顶的弹簧似的:"你这娘儿们,我告诉你",李前用手指着自己的脖子说:"我这脖子的事你以後别管,听见了吗!"

  这次妻子却也不示弱:"你知道吗?从我第一天和你踏上这块土地,就见你的头开始不对劲了,尤其你见到了外国人,头就垂得像杨柳一样。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奴性,奴性!"李前听得哑口无言。他把昂着的头死劲晃动一两下,想骂一句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李前又来看医生。琼生又是拍光,又捏又掐。最後竟摆摆手,说:"incurable(无法可治)。"

  李前满怀沮丧地开车回家。路上看着河边低垂的杨柳,想起妻子的话来。想着想着就骂了起来:"奴性,奴性,没这点谦虚劲,能混到今天?"他突然觉得那天当着妻子的面竟没说出这理直气壮的话来,很是後悔。嘴里便狠狠地叽咕着:今天回去,可要让你瞧瞧什么是老爷子性。"

  李前越驶近家,头部就越觉得有力起来。他"哐当"把车门一摔,"咚"地一声大门就被踢开了。他气喘嘘嘘地满屋找人,却连个影子也没有。他疑惑起来:不会开车的妻子能上哪儿去呢?侧目一看,那总是映着妻子身影的炉台上有一张条子。过去一看,那条儿上写着:

  "我叫了辆出租车去机场了。你不用追我,等你看到这张条子时,我已在回国的途中了。等你能抬起头来见每一个人的时候,也许我还会回来。"

  李前努力想把头抬起来,却觉得很困难。他咕噜着什么,那声音就像流水过不了堵住的管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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