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样吃得舒服
刚去加拿大不久,指导教授布斯(Booth)请客,同行的还有一位从香港来的女同学。这位同学人很好,一路上转弯抹角地跟我说:"这儿的加拿大人都是英国人後裔,很绅士,尤其是吃饭很讲规矩。有时你发出一点声音或坐得七倒八歪的,他们都会注意。"她用一种很抱怨的口气在说这事,然而我毕竟还是听出来她是在委婉地告诫我。也许两天前在她那儿吃饭时不太注意?我想着,虽然有点脸红,但从心里还是感激的。我是布斯教授的第一个中国学生,在很大程度上,布斯教授是在通过我了解中国。因此我深知责任重大,咱可不能给我们民族丢脸。结果那天晚上饭吃得战战兢兢,抖抖索索,紧张得胃都疼。饭还没填饱四分之一的肚子,就说吃完了。布斯夫人一定以为菜不合我口味,也就不再劝吃。其实等我回到宿舍时,已饿得前心贴後心了。那是有生以来吃得最累的一顿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吃得很规矩。布斯教授一定觉得中国人确实是很礼貌的。因此,饿归饿,心里还是舒坦的。
吃饭不出声或坐得不歪不倒还是容易做到的,因为毕竟只是习惯上的问题。而有些事则是文化上的,难以改掉。首先说用公杓一事,在家里吃饭,我们还是用中国人的老办法每人一筷。既然都是一家人,亲如骨肉,还有什么可分的呢?可到了美国人家,你就得小心,公是公,私是私,不能犯自由主义。你说你把自己的杓子伸进了大家的菜碟,尽管就那么一小角,人家一看先皱个眉头,然後经过大脑再一夸张想象,就觉得这盘菜都没法吃了。还有这个座位安排,虽然中国人也讲究这个,可没老美那么严格和仔细。男主人坐哪儿,女主人坐哪儿,男客人坐哪儿,女客人坐哪儿,都有一定的规矩,不能瞎坐。我有一次作为陪客到一位教授家吃饭,他家的桌子是椭圆形的,入座时,我想,桌子短的一端离菜最近,应该留给主人和主客,所以一下就抢着坐到长的那一端。好在我的教授人很直率,告诉我说那长的一端是礼貌座位,是让主客坐的,搞得我一个大红脸。以後到别人家做客,就再也不敢造次,主人让怎么坐就怎么坐。但别人到我家来做客,我还是不讲这些,常常就让我的两岁的女儿坐在那儿,有意反一反潮流。
然後就是拿刀叉,我越来越觉得咱们老祖宗流传下来的那一双筷子实在方便。大到一条整鱼,小到一粒花生米,准确无误,挥撒自如,充分体现了吃饭的自由和乐趣。我觉得中国几大发明应该把筷子也算进去。据说,这世界上凡是用筷子的国家必然以儒家思想为生活的主导思想,这说明筷子已成了中华大文化的一部分。美国人不用筷子,用刀叉和调羹。吃饭的,吃菜的,喝汤的,吃冰淇淋的调羹都是不一样的。不但式样和大小不一样,这拿法也是有讲究的。比如你切一块肉,得先用左手用叉子压住肉,用刀子一块一块地切,切完了,再放下刀子,换个手拿叉子一块一块地吃,不能乱套。而我们中国人吃肉就没那么复杂了。我们往往夹起一块来就吃,吃不完的先放到碗里,喝嘴酒吃嘴饭接着再吃。你想反正是自己咬的,怕什么呢?其实,你不在乎,人家可在乎呢。人家刚才在看着你,见你肉吃了一半又吐出来了,然後就会用大脑去想象,想得太具体了,这饭也就倒了味口了。所以为了别人,还得按步就班。我去美国人家吃饭,常常就想着怎么刀子叉子调羹换来换去,担心着如何不犯错误,结果吃得像九斤老太一样。常常饭凉了,菜冷了,还没吃饱就累饱了。所以我请美国人来家里吃饭就给他们每人面前放一双筷子,声称是让他们练习练习,意思是让他们也尝尝吃饭的不方便。
当然以上这些事情比较起来还算是比较容易接受的,至多也就是个熟练的问题,而最觉得麻烦的就是吃饭不能开怀说话。我们中国人的吃饭向来是个交际,有时能吃上两三个钟头不下桌子。这时间当然不是用在换刀叉或切肉上面,而大半用在谈天说地上面了。吃得不吵的常常是吃得不好的。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是这个意思。大家坐下来吃饭本来就该是最放松的时候,何必还吃得小心翼翼呢?当然我不是说非要吃得猜拳行令发酒疯才算好,我也讨厌灌别人喝酒或逼别人吃菜的过分礼貌。但还是应该开怀地说,开怀地笑才好。当然美国人吃饭也常是一种交际,也要聊东聊西,但有许多规矩。比如说有饭在嘴里不能说,非说不可时,也要先打个招呼"对不起"(excuse
me,)然後把饭赶快咽下去再说。美国小孩从小就知道嘴里有饭说话是不礼貌的。如果吃饭时别人讲了一个笑话你受不了一定得笑,也得赶快把嘴捂上说个"excuse
me"什么的,千万不能喷饭,不然你的形象也就完了。
我以前是喜欢去美国人家吃饭的,因为既不要自己去做,又不要吃完了洗盘子,还有不同口味的东西吃。可现在一听说老美请客,就有点发怵。吃不好也吃不饱,还要担心受怕。哪像平时在家里,虽然妻子手艺差了些,忙起来也就是一个炒菜一个蛋花汤。但爱怎么吃就怎么吃,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爱坐哪里就坐哪里-----还是这样吃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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