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爱
1991年五月,我当时还在加大学习,南加州印地和市(Indiho)民事法庭翻译处的玛吉·龚扎拉斯(Margy
Gonzalas)通过我所在的语言文学系找到我,说有一桩牵涉到华人的民事纠纷案需要我做翻译。于是,第二天我便西装笔挺地早早赶到了这个离风景秀丽的棕榈城(Palm
Springs)不远的小镇。开庭是八点半,但庭外已经站满了人。有愁眉苦脸的,看来是遇到麻烦的;有西装笔挺,手夹公文包的,看来是律师,其神色自然是轻松愉快的。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服务对象---一对在白皮肤和黑棕色皮肤里的黄种人夫妇。看来我也一定很出群,因为这对夫妇一看到我便很谦恭的迎了过来。他们也姓陈,知道我是法庭为他们找的翻译,便和我诉起苦来。原来,是作父亲的被自己的亲身女儿给告了。因为女儿不好好练高尔夫球,父亲恨铁不成钢,竟忘了是在打孩子要犯虐待儿童罪的美国,给了女儿一巴掌。"你瞧,陈先生,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她!"这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说着说着便有点眼圈发红。好在我是在中国长大的,无须他多解释便理解了他的痛苦,给他投去了安慰的眼光。"她还告我经常打她母亲。"他指了指身旁穿着得体,略嫌矮小的女人。"其实没有啦,"那女人马上接口:"我们平时也只是偶尔斗斗嘴,推搡推搡而已,谁家还没有这样的时候啊。是不是?"我十分理解的点点头。"我们本来是在L.A.城做公寓生意的,後来看这孩子对高尔夫很有兴趣,而且参加一些比赛还得了名次,就决定好好培养她。棕榈城是南加州高尔夫球场最好和高手最多的地方,我们卖了生意和房子特地搬到这儿来,给她请了最好的教练。他妈妈现在什么事也不做只是为了照顾她。可是这孩子..."说着说着,他又哽咽了。"那法官叫你今天来做什么呢?"我问。"上次法庭让我去心理咨询处接受治疗。并说在此之间不许回家,不许我接触女儿和儿子。我现在住在一个Motel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你知道,我根本没心理毛病,需要见什么鬼心理医生?不让我回家住见不到太太和孩子怎么行?"说着,他又掏出了一封信,我打开一看,是英文的。"这是我女儿写的,要求法院准许我回家。"他太太这时插口说:"现在她懂了,他爸爸也是为了她好。""今天法官就是要问问我去看心理医生的结果。你看,这是我付给心理医生的八百元的收据,至于结果嘛,大概就是觉得浪费钱也浪费时间罢了。"他苦笑着说。我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以後还是得注意教育方法。"我委婉地加了一句。"是,是,是..."他一连说了几个是,太太也在一旁直点头。"可是这美国也太爱管闲事了!教育孩子是父母的事。方法可以不一样嘛!陈先生,你是在美国接受高等教育的,你说是不是?"他看着我,满脸寻求赞同的样子。我觉得有点语塞,似乎这里面的问题所在是很明显的,但又是一下很难说个一清二白的。"咳,入乡随俗嘛..."我只能支晤着说。
那天法庭上的气氛倒是挺轻松的,美国法官似乎也开始理解中国人教育孩子的方法之不同。他看了陈的心理医生写的报告及他女儿的信,便略带微笑地同意让陈搬回家住。但他没忘了在陈退出法庭前警告他以後绝不可再有类似情况的发生。陈自然连连应诺。
一年以後,我偶然翻阅南加州的《国际日报》体育版,一条新闻很快跃入我的眼帘:"棕榈城华人高尔夫小将Betty
Chen(陈先生女儿的英文名)勇夺全美青年组..."我忘了确切的比赛名称,但肯定是全美性的。也记不清她得的是第二还是第三名了。想起了那对夫妇在法庭上那痛苦的一页,我不由地为他们感到欣慰。但直到如今,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他们父女後来的相处是怎样的。Betty如今得了名次,除了她自己的勤奋和天资外,还应归功于哪些因素呢?陈先生後来肯定不会再打他女儿了,这点我那天在法庭上从他的眼光里就可以肯定了。看来中国法子是行不通的,是他那美国化了的女儿所不能接受的。可是,如果没有她父母那愿意舍弃一切的甚至颇有孟母三迁之精神的中国化的"爱",能有她父亲後来情不自禁以体罚式来相逼其练习的中国化的"恨"吗?进而又会有後来Betty如此的成绩吗?Betty是怎么想的呢?我仍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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