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话阴阳
和美国学生讲中国文化,最难讲的是孔孟,最好讲的是老庄。儒家的仁义礼智信,他们听得糊糊涂涂。你说"仁"治理国家很重要,他们就问"法"往哪儿摆。说"义"做人很重要,他们就说义气在法律面前往往是很愚蠢的。说"礼"对行政和做人都很重要,他们就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该怎样就怎样,礼仪或礼貌不仅是次要的,有时还会碍事。可一说起道家,尤其是阴阳说,这一个个都听得摇头晃脑,点头称是。难怪美国的汉学家里,几乎有二分之一是研究老庄或与老庄有关的课题。我曾教过一个名叫Diana
MacDonalle的美国女学生。她号称对中国文化,尤其是老庄哲学十分入迷。有一次来找我,楞让我给她起个"非常中国化"的名字。依照她英文名字的发音,又因为她很喜欢中国哲学,我就给她起了个"孟蝶。"孟和她的姓的第一个字母"M"同音,蝶取的是她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D。"更重要的,我跟她解释说,这个"孟"是孟子的"孟,"取儒家之意;这个蝶则是"庄周化蝶"的"蝶,"取的是道家之意。而中国人的指导哲学就是"儒道互补。"所以这个名字从各方面来说对她都很合适,而且"非常"中国化。我以为她听了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可她反应平平,我很是失望。因为说实在的,我给我女儿起名字都没这么用过心,一直到一岁多了,都没个中文名,最後还是去年夏天回国时让她爷爷给起了一个。第二天下课的时候,那美国女学生来找我,吞吞吐吐地跟我说,她在我给她起的名字上改了一个字:"梦蝶。"按她的解释说,她喜欢的是道家,而不是儒家,所以干脆就全是老庄得了。而我想,她改这个字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她一定喜欢的是这个飘飘逸逸甚至颇为浪漫的"梦"字。我当时想,如果仅是因为她不喜欢孔孟改这个字倒也罢了。但如果像许多不算地道的美国汉学家那样认为老庄哲学就是飘飘洒洒,如梦如幻的玄说,那就有点可悲了。
可为什么美国人对老庄如此喜欢呢?其实很简单,孔孟讲的是具体的社会,具体的人。它是从中国那个特定社会土壤和人际关系里诞生的实用哲学。而道家哲学则是谈天说地,是关于宇宙万物的规律的哲学。阴阳之道不仅在东方,在西方也是极具概括性的科学规律。所谓有男就有女,有白就有黑,有左就有右,学生们一点就明白。即使是其他各种社会现象也都贯穿着阴阳之理。比如说政治上,如果把激进新潮的民主党看成是"阳",老成稳重的共和党看成是"阴,"这么多年就是阴阳交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民主党过去几十年在国会不可一世,可去年一下变成了少数党。而总统呢?七八十年代除了个威信不高的卡特外,几乎是共和党的天下,而九十年代则杀出个克林顿。再看经济上,一个大的经济腾飞(阳)往往跟随着一个经济萧条(阴);华尔街如果接连创上几个记录(阳),就得来一个修整(阴)(correction)。要不然就会导致一个大崩盘(crash)。再看看找工作,七年前拿工商管理学位的是社会的宠儿,一个四五万年薪的工作唾手可得。而现在连做记帐的工作都不容易找得到。今年电脑科拿个学士学位火的很,像样的工作俯拾皆是;过两年拿了电脑博士都要挨门乞讨也说不定。再看看家庭生活更是如此。夫妻关系上,我一直不很相信"比翼齐飞""专业对口""旗鼓相当"之类的话。两人都一样了,这家也就搞不好了。因为男女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是互补性的。中国人讲属性配对就是谈阴阳之道。所谓属龙的不能配属虎的,都太强了。美国家庭也一样。有时想想美国那些好来乌影星们之所以离婚像儿戏,换配偶像换鞋子一样,除了其本性浪漫外,恐怕与两人都太强了有关。你有你的崇拜者,我有我的影迷;你得过奥斯卡,我也得过金球奖。结果谁也不买谁的帐,问题闹大了,也就各奔东西了。还是一句话:阴阳失调。
当然,美国老百性的夫妇也有阴阳搭配得很好的。我那位叫"Craige"的美国邻居就是这样的一对。大家知道,他是我所见过的最能聊天的美国人。他跟谁都聊得来。我们这条街上其他邻居之间没几个互相认识的,但大概没有人不认识Craige的。他美国人聊得来,外国人也聊得来;白人聊得来,黑人也聊得来;大人聊得来,小孩也聊得来。更奇怪的是,说英语的聊得来,不说英语的也聊得来。去年我岳父母在这里时,就常见他和我那位只会说五个英文字左右的老岳父常常聊得前倒後仰,眉开眼笑,我们一旁看着都觉得邪了门儿了。所以自我岳父母回国後,Craige甚是想念,每每问长问短,大概很是寂寞。可他那位太太呢?咳,你就猜对了,自我们搬到这来以後,就压根没听她讲过几句话。她叫Lindar,和Craige一样是难得的好人。每年圣诞节,她家家户户送自己做的小工艺品。你跟她说谢谢,她总是很腼腆地笑一笑,简直像中国过去那种小媳妇一样。这大概也算是我所接触过的美国人里最不爱说话的一位了。可这小俩口真是珠联壁合,天生的一对。平时Craige浇花,Lindar就递肥;Craige种树,Lindar就送土。一幅理想的男耕女织图。平时Craige和我聊天,Linda就在一旁听着。讲得高兴时,她眉开眼笑;谈得伤心时,她唉声叹气。每次Craige早晨去上班,她必然送到门口,然後Craige从车窗里伸出头来给她个甜甜的亲吻。有时我看了都觉得酸酸的,慨叹幸福大概莫过于此了!
咱们中国人的夫妻阴阳搭配岂不也是如此呢?我们有一对开餐馆的好朋友,若静和胜权。若静性格开朗,待人热情。这儿的中国人不多,但谈起来很多人都认识她。一是因为她广交朋友,二是因为她能说会道。我们每次相聚,都是她主聊。聊起天来,她如借书于手,倾囊出物,妙语连珠,形象丰富,总是逗得大家哈哈直笑。因此想家时,情绪不好时,就连招乎也不打去她餐馆串门子,又有吃又有笑。他的先生呢?咳,你又猜对了。胜权虽也是个谁都想与之为友的好人,且作的一手好菜,可就是没听他讲过多少话。一想起他们俩,我们总记得若静的话语,胜权的微笑。可这俩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工作上,胜权厨房里锅豌瓢盆,烧炒炖炸,若静在外面招待顾客,谈笑风声;对孩子的教育,胜权溺爱有加当慈父,若静就厉色威声扮严母。他俩配合得极好,和我们邻居一样也是幸福的一对。他们来美後从帮人打工,白手起家到有了自己的餐馆就充分证明了他们的成功。有一次若静的父母来美,请我们前去作客。一篇聊罢,我们都怔住了。敢情若静的母亲比若静还风趣,还能聊;而她的父亲呢?比胜权还沉默,更少语。可看得出来,他们老俩口也是幸福的一对,看来也是阴阳之道理解得很好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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